灰山雀

蜂蜜公爵推销员。

【GGSS】拉文克劳的第十卷手稿

•英文不等于中文标题,只是灵感词。

•想写一点柔软的旧东西。

•短篇完结,放心食用。

•戈德里克•格兰芬多 x 萨拉查•斯莱特林。




snowy•雪雾茫茫的》


一切要从拉文克劳办公室的一幅画开始说起。


那是个晴朗的午后,暖色的光抚摸着老木桌的棱角,在古旧的笔上留下一个亲吻。拉文克劳的第三任院长清理着他前任的东西,将那些用不上的水晶球挪走、丢掉鸟笼、擦拭落灰了的木雕塑,然后从架子上理出再没用途的书籍。


阴影中的画像咂咂嘴,那张线条简明的脸上泛着红光:“可别把罗伊纳的东西给丢了。”


“不会。”年轻的巫师立刻回答,“那属于拉文克劳。”


画像上的摩普索斯摸了摸画布,移开视线去看窗外飘动的雪花。巫师们对寒冷一直缺乏些恐惧,哪怕他们的窗户在风雪里尖嚷拍打,也不会比一个苦恼的孩童赢得更多的关注。


而此刻雪花却是静静的,像是从云里掉下的天鹅绒毛。它们用脚尖轻轻触碰木质窗沿,贪婪又好奇地朝炉火的橘光呼出一口气,然后化作另一滴深色的潮湿小点。


房间里的沉默像是春日的花粉,让他打了个喷嚏。


“关上窗户吧,年轻人。”摩普索斯懒洋洋地说,他眯着眼享受壁炉里跳跃的色彩,一边用手抚摸着从别处跑来的白狮,“今天可没什么特殊的。”


“我听说有人来拜访老格兰芬多。”


“噢,格兰芬多。”摩普索斯有些犹豫,“这个冬天太亮了。”


年轻的院长拉开一把椅子,一边理了理自己毛燥的卷发:“您知道些什么吗?”


“关于?”


“格兰芬多。”


“我猜他还没变成一个传说?”摩普索斯扯动面颊,露出一个微笑,“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——老得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,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呢?”


“他有什么朋友吗?”


“有很多。”老人皱起眉头,好像在厨房里细数野鹿肉,“有的人在一次失误里被烧死,有的人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,再也没回来过。听说还有个倒霉蛋被狮鹫咬掉了脑袋,吓得一群麻瓜几年内都不敢靠近那片森林。”


一阵冷风吹进来,徒劳无功地与明亮的火焰纠缠,然后化作半透明的雾气离开了。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但依旧没有关上窗户:“那还有别人吗?”


“在拉文克劳死后?不,他们所剩无几。”


巫师看起来有些沉痛,那是种困惑的沉痛,为了他并不了解的人而感到悲伤。他见过那位老人在城堡里游荡,在繁星璀璨的夜晚凝视月亮,好像只要他愿意,那夜幕下的瑰丽光彩就能流到地砖上,汇成一池温暖的湖水。


摩普索斯咀嚼着一把浆果,那在他四季如春的画像里随手可得。但他脸上简洁的线条却山崖般塌毁了,崩裂成山坡上滚落的碎石,一路割裂悬崖底荒凉的沙地和水花。


“实际上。”老画像斟酌着用词,“只有赫尔加还在他身边。”


巫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:“有很多人都在试图对他说话。”


“可他记不住,这不过是对着雕塑念祷文。”摩普索斯打了个寒颤,他现在的确感觉有些冷了,古希腊的那点布料可挡不住雪花,“关上窗户吧,不然我的画布要被打湿了。”


巫师闻言站起身来,他将自己的魔杖放在桌上,缓步走到木头窗前。他抚摸着木头粗糙的纹路,望向日落前粉橘色的天空。黑夜来临的步伐过于轻巧了,在安详午后时就点燃了薄云,让太阳迅速被烧成明亮的银色灰烬,只余下月牙状的核心。


摩普索斯的狮子突然嘶吼一声,甩开他过于用力的手,威胁性地龇起獠牙,然后风一般地掠走了。


预言家毫无反应,好像只是指尖的蝴蝶飞走:“你在看什么?”


“我似乎在风雪里看见……一个人。”他竭力朝外望着,睫毛和发丝都挂上了霜冻的白絮,“可他又消失了。我不确定……这会是那个来访者吗?”


画像不耐地哼了一声:“让老木头们自己腐朽吧,别再发散你多余的关心了。”


“可——”


“关上窗户!”摩普索斯暴躁地大吼一声,“看在戈耳工的份上!”


巫师吓得一个激灵,猛地推上了这两块木头。


“抱歉。”


他毫无诚意地说,化掉的冰水顺着脸颊淌进脖子里,手指尖还停着冬天。






yearning•热烈渴望的》


他第一次在城堡里见到陌生人。


这不是那些可以归为新生的懵懂孩童,更不是毕业许久返校回望的老学生。那是个白发的高瘦老人,身姿挺拔衣着讲究,发挥着巫师们所有的优雅和自傲。黎明在他眼前升起,光跌倒在他脚尖前的阴影外,日出因此显得懵懂纯净。


“早上好,先生。”


“日安。”年长者转过头来,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,“拉文克劳院长。”


巫师平静的眼神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下,然后又移开了,嘴里的话更是敷衍得无法掩饰:“很高兴见到你,我就不打扰你的工作了。”


年轻的院长有些迷惑,他望着对方扬起的黑色袍角,莫名觉得有些熟悉:“请问你是——”


“一个老朋友。”


老人打断了他,这没礼貌的举动在他做来却带着几分严厉,瞬间让新院长的气势矮了一个头,好像学生时代那个胆怯的男孩又出现了。


他没办法反驳这淡然的口吻,只能看着对方在黎明的光照下慢慢走远。


城堡里饲养的鸟雀站在冰天雪地里,踩在白色的枝桠上轻声鸣叫,给这个早晨增添了一份奇异的色彩。从这里很快就能走到大厅,因此学生们熙熙攘攘的动静也轻易飘来,催促着饥肠辘辘的年轻人赶到食物的身边。


大厅里的蜡烛比秋日更加明亮,发出耀眼的橘色光辉,好像令人一脚踩进了旧壁炉。盘子里盛的都是马人们带来的野果和野禽,但鼻尖却因这梦幻的画面萦绕着糖汁苹果的味道,像是一簇柔软的火焰,从脚底温和地烧起来,从内到外地蒸发了袍子上的雪花。


教师席上坐着熟悉的几位教授,就连行踪成迷的前任校长也在。


斯莱特林的女院长抬头看见了他,连忙把自己的同事拽到座位上,借着大厅里乱糟糟的交谈声掩盖自己的询问:“罗德里克,你知道他是谁吗?”


一头雾水的拉文克劳眨了眨眼:“谁?”


“新来的那个'老朋友'。”女巫用眼神示意,手里攥着一把红艳艳的冬季野果,“赫奇帕奇女士也认识他,看起来关系还不错,你觉得他可能是'那位'吗?”


罗德里克刚睡醒的思绪艰难地转了转:“斯莱特林?”


这一句话差点吓得女巫丢掉早餐,她气愤地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脚年轻人:“我们现在可坐的不远,最好别被听到了。”


离校出走的斯莱特林当初也并不年轻了,这么多年过去,已经没了什么确切的消息,不少人都觉得他早已经死了,尤其是在格兰芬多开始忘记事情之后,剩下的只有些不靠谱的风言风语。赫奇帕奇女士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,就连城堡里的灰夫人也闭口不言。


这一切听起来足够惊世骇俗,但如果他真的是——


罗德里克看了看长桌另一头的戈德里克•格兰芬多,满脸疑惑的老人正注视着这位神秘来访者,而那个视线的焦点却若无其事地看着手里的果子,慢条斯理地剥下了坚硬的果皮,然后将完整的果肉放在了戈德里克的盘子里。


“他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女巫悄声感叹,“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,我听说年轻的时候,老格兰芬多可以背下全校每一个人的外号和名字,他经常拿这些来开玩笑。”


罗德里克学着老巫师的样子剥下果皮:“我想'那位'不会有耐心去照顾他。”


女巫的神情一滞,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落寞:“说的也是,毕竟他连学院都不要了。”


罗德里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他看着格兰芬多警惕地咬下一口果肉,然后慢慢地放松了肩膀,开始安静地吃他的早餐。那位被忽视的来访者也并不恼怒,独自默默解决了食物。


曾经的格兰芬多在饭桌上话最多,他有说不完的趣闻和笑话,所以孩子们也最喜欢他。罗德里克在入校前还听过父亲讲述第一任校长用剑串了十只火蜥蜴,就为了跑到餐厅来恶作剧学生的事迹。就因为这个糟糕的示范,他被精力过剩的父母惊吓了无数次。


长剑在灯火下划出重重叠影,像是一群飞鸟扑翅而去,它们掠过晨光和落日,无一停留在这张餐桌的角落里。


罗德里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

新的一天开始了,忙碌的学习生活并没有留给巫师们太多闲心,来访者激起了一丝波澜,而后又迅速散了。霍格沃兹依旧是那片平静的湖面,映着冬日踩在雪地里的沉闷脚步,将苍白昏暗的云朵连同太阳一起淹没。


几日前的暖冬似乎只是个错觉,毫不留情的大雪依旧妄想着压垮高高的塔尖。几日未见的星星让暴躁的老教授开始诅咒众神,学生们也只能在占卜课上唉声叹气。


只有两个老人无所事事,沿着城堡走了一圈又一圈。


魔咒课教授是个无趣的老妇人,她一到冬季就会像蛇一样打瞌睡,调皮的小巫师就趁着她走神的时候朝窗外张望,似乎外面的一片雪花也比这屋子里打喷嚏的瓶壶有意思。


“你们看!”一个孩子趴在窗口,兴奋地宣布自己的新发现,“是新来的那个巫师!”


教室里的人鱼群般涌去他身边,纷纷抢着空间不大的窗沿,争先恐后地要朝窗外张望,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。


风声呜呜浮起,驮着空中两匹雪白的飞马,坐在马背上的巫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。他翠绿色的眼睛在天光下闪闪发亮,衬着雪白的羽毛和冰晶,缕缕白发从厚实的兜帽下蜿蜒而下,看起来就像城堡里一尊灵活的雕塑。


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呼,又好奇地看着他身边同样白发苍苍的格兰芬多。老人不太熟练地微微一笑,然后抓紧了缰绳俯冲而下,迅速消失在一片朦胧的飞雪中。另一匹飞马立刻跟上,流星似地从塔楼上坠落。


这惊险的举动让人热血沸腾,靠着书柜打盹的老妇人也醒了过来。


“离窗户远点,外面很冷。”她温柔地责备这群学生,“别去打扰格兰芬多先生和他的朋友。”


孩子们少有地安静下来,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望着年迈的女巫。这是个寒冷的冬日,而她认为所有人都值得在这样的天气下得到一些想要的东西。


所以她坐直了身体,抚平膝头的野兽毛皮:“我曾经听说戈德里克•格兰芬多很喜欢飞马,因为它们比狮鹫更优雅,比夜骐更健壮,就连羽毛都是光滑柔软的。在我读书的时候,罗伊纳•拉文克劳记录了许多东西,其中就包括这些很小的细节。”


“那她记录在哪里呢?”


“拉文克劳的手稿上。”女巫回答,“或许现在还在拉文克劳的办公室里。”


一个孩子趴在桌子上,将手里的魔杖挥来挥去:“所以拉文克劳女士也是在完成课业吗?”


“算是吧,她鼓励大家写下应该记住的事情。”她点点头,为这个形容露出无奈,“每个人都会忘掉一些东西,那时候就需要别人来提醒。”


“哇,真厉害。”


男孩充满憧憬地想象着。


“就像一个纸质的水晶球。”





luminous•灿灿发光的》


小孩子都喜欢会发亮的东西。


霍格沃兹有很多闪亮的、璀璨的,如珍珠般细腻发光的东西。贵重画框时常有些细碎的流光,在黑暗里就好像散落的月亮,那些倦怠的男女巫师便栖息在这夜空里。


走廊上的盔甲也是亮的,日光给它们镀上一层庄严的金辉,夜幕又给它们笼上一层朦胧的银色,时间在这些冷冰冰的金属上攀爬,将佩剑塑出岁月的纹路。


地窖里的瓶瓶罐罐是亮的,荧光草和水蜥蜴隔着书架遥遥相望,给这阴沉沉的潮湿湖底增了一丝温暖。不少人从这里来,又跑到高高的天文台上,在夜空下看璀璨的星座,看银河从高高的穹顶上流下来,坠进沉睡的黑湖里。


因此霍格沃兹是一片童话之地,巫师们踩着会动的楼梯、伴着千百根蜡烛、与挂毯上的朋友共同入睡。城堡的大门挡住了令人不快的黑暗,即使在最深最深的冬天,那飘进来的雪花也绝不会在梦乡里取走多余的呼吸。


早年的戈德里克乐于发掘这种美,他的朋友从远方寄来信件,于是成群的猫头鹰便会在大厅抛撒贝壳和珍珠,那些带着海腥味的小礼物粗糙却明丽,必定让学生们陷入一片快乐的混乱。


罗伊纳从不对此发表意见,赫尔加只会微笑,而萨拉查会摇头抱怨。


“你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吗。”他的语气和指责几乎没有共同点,但的确是指责,“戈德里克,我不想在魔药课上看见哪怕一颗珍珠掉进我的坩锅。”


金发男人笑容满面:“我猜这会让教学变得刺激一点。”


“我可以让蛇怪把你赶进黑湖,那也很刺激。”


戈德里克摸摸鼻子,想要假装自己刚才被骚扰虻堵住了耳朵。赫尔加借此转头和萨拉查说话,力图转移他的注意力,免得他又开始实验自己的恶作剧魔咒。


罗伊纳结束了早餐,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。


她站起身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:“戈德里克,记得写好我给你的东西,写完之后交给下一个人。”


“交给谁?”


“萨拉查。”


听到自己的名字,斯莱特林迅速看向了两人的方向。戈德里克正好转头对上他,立刻故意眨了眨眼睛:“我会的,一定在我们都老成石头之前。”


罗伊纳懒得接话,挥挥手离开了大厅。在她离席后戈德里克戏剧性地松了口气,然后凑到邻近的斯莱特林面前,如往常一样从赫尔加手里抢走他的注意力。


“我还在说话呢。”


女巫的语气很不好,不知道是对轻易转移了注意的斯莱特林,还是对叽叽喳喳的格兰芬多。


萨拉查一只手搭在她手上,道歉的声音温柔至极,但实际上谁都能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。他听着戈德里克说话,明明集中了百分百的精力,却还要转过身去推开那张脸,好像格兰芬多往外冒一个字就要了他的命。


“我走了。”她无可奈何地宣布,“别忘记上课。”


两个人齐齐点头,看着赫尔加一步步走下楼梯,然后在路过学生长桌时微笑。


“嘿。”


戈德里克在她走远后揽住萨拉查,“今天陪我去禁林吧。”


“格利克托不在。”


“那就让温博尔代课。”


萨拉查面无表情地坐着,沉默了好半天,最终同意了这个请求。


早年的两人并不热衷教学,尤其是在有了足够的老师之后。戈德里克总能找到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——抓捕巨乌贼、找马人一起射箭或者去黑湖边晒太阳。萨拉查本该拒绝他的,不论是从历史记录还是性格差异上来说。


但拒绝格兰芬多就像让人鱼上岸,充满了不可能性。


早晨的阳光还有些微弱,因此几乎有些柔软的美感,轻飘飘地落在草木上。浅灰绿顺着脚尖蔓延,一路变成鲜嫩的翠绿色,然后覆盖深色的群山,最终停在巍峨的山顶,在微凉的风中随野花摇曳。


云彩很低,泛着日出的金色,充满虚幻感。


萨拉查选择打破这份寂静,他远远地看见林子里的独角兽退回了阴影里。灌木丛里的夜骐也掉头离开,似乎在躲避明亮的白昼。


“你想做什么?”


“找点有趣的东西,给女士们做礼物。”戈德里克兴致勃勃地计划着,“狮鹫怎么样!头部的羽毛很白且柔软,特别适合拿去做衣物的装饰。”


萨拉查看起来不是很想点头,但他依旧这么做了。


天气并不算完美,有片浓重的乌云正在天边静静蛰伏,仿佛海上凝聚的灰色风暴,令周围生机勃勃的薄光避之不及。那是夜晚阴郁气温的遗留,怀抱着最后一汪沉重的雨水,期盼着将森林披上湿漉漉的薄纱。


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拉着跑走,深绿色的枝叶在耳边簌簌掠过,萨拉查不得不挡住自己的脸侧。戈德里克没有给他机会抽出魔杖,而是像个麻瓜似的横冲直撞,只留给斯莱特林一个金色的后脑勺,在片片光影里显得朦胧极了。


“戈德里克!”


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引起一阵大笑。


他们追逐的野兽很快现身,但那只是个浅浅的飞影。戈德里克狂奔着,身后是被拉住的萨拉查,两人凌乱的脚步声激起无辜动物的逃窜,阵阵飞鸟的扑翅声波涛般涌去。心跳在加快,连着牵住的手指也变得滚烫起来,好像刚抚过巨龙的吐息。


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抓着萨拉查,他跑着跑着,也慢慢收拢了手指。


树林在变高,那些遮挡视线的障碍物很快浮到了头顶,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。野兽悄无声息地在树干之间逃窜,似乎正被格兰芬多肆意的高喊声追逐,慌不择路地试图起飞,却碍于没有找到机会而悲惨地哀叫起来。


萨拉查松开了手:“那听起来可不像狮鹫。”


戈德里克也抽出魔杖:“或许。”


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那个可怜的家伙困住了,如他所料,是鹰头马身有翼兽。戈德里克兴趣缺缺地绕着它走了一圈,最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。萨拉查站在原地,凝视他用长剑恐吓这个倒霉的猎物,很努力地忍住上挑的嘴角。


“走吧。”他最终决定放弃,“我们——那是不是马人的声音?”


萨拉查认真地听了一会儿:“是的。”


这本不是件大事,但他们总对巫师的捕猎有很大意见,因此让讨厌说教的格兰芬多避如蛇蝎。萨拉查被再次抓住,他没反抗,也没念魔咒,只是饶有兴趣地欣赏同伴焦头烂额的表情。


戈德里克火急火燎地朝反方向跑,好像身后的马蹄声属于穷凶极恶的蛇发女妖。萨拉查就静静地跟着,一边偶尔回头去看相对空旷的林地,黑压压的影子也正从树后陆续走出。


马人们没有举弓,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。


他终于是没忍住笑了。


微风拂过萨拉查的脸颊,带来一丝潮湿的气味,他耸耸鼻尖,抬头透过树叶望向灰暗的天空,正巧被一滴冰凉的雨砸在额头。


“下雨了。”戈德里克也惊讶地擦了擦脸,“我们去避雨吧?”


萨拉查举起魔杖,两人头顶瞬间隔开了一片雨水。斯莱特林总是这样,在第一时间解决问题,手段快狠准令人无法挑错。要换一个巫师在这里,或许已经开始感激地微笑,并且敲敲脑门斥责自己的惊慌失措。


但戈德里克只是定定地看着他,然后突然伸手抢走了他的魔杖。


“你做什么!”萨拉查惊愕极了,“你——”


瞬间淋了一身水的格兰芬多咧嘴一笑,转身就要朝着森林深处继续跑。


“我说的可不是这种避雨!”


冰冷的雨滴顷刻间让他浑身的袍子都深了一个色调,萨拉查怀揣着几分怒火,追着前面的人跑开了好一段距离。雷电在头顶炸开,引出林子里一片黑尾狼的咆哮声。


这种心惊肉跳让他的呼吸开始加重。


这令人想起幼时,他追逐四处逃窜的兄弟姐妹,在他们的惊叫中将人扑倒在地。小斯莱特林站在雨中,他的头发滴着水,精心穿戴的衣袍一片狼藉,脸上是截然不同的天真大笑,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吓走了石缝里的蛇群。


他恍惚间又一次闻到了雨水的味道,里面混杂着昆虫的吱吱声、烛火的温度和湿润的泥土。而他也终于找到那个大喊大叫的调皮玩伴,用尽全力撞进那个一团糟的怀抱。


戈德里克抱着他滚下了铺满树叶的缓坡。


雨停了。


萨拉查仰躺在地上,狂乱的心跳声还在用力过度地撞击他的肋骨,让他攥着对方的手指都泛出暖色。戈德里克同样气喘吁吁地撑在他上方,带着笑容俯视他,水滴顺着暗金色的头发滑动,贴着脸颊滚落到斯莱特林的耳边。


“这里或许是某个野兽挖的巢——”


“闭嘴吧。”萨拉查轻轻说,“我的好脾气已经全给你了。”


温暖的吐息缠上他的,戈德里克没忍住俯下身,嗅着他鼻尖的气息,像是在徘徊着等待一个吻。他们的额头贴在一起,水滴从金发里落进黑发,冰冷的触觉从耳后滑走,让萨拉查打了个哆嗦。


山洞外的雨声又真实起来。


“罗伊纳让你写什么?”


萨拉查悄声问,胸膛起伏着汲取更多的空气。但这没用,他的鼻尖只缭绕着蓝色、蓝色、蓝色,像是随着暴雨淹没一切的喧嚣,是属于狂放灵魂的柔和之美。他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里,那里只剩下同样炙热的东西,亮亮的,像是黎明。


戈德里克也低声回答。


“我希望自己可以记住的——炼金器具的总数、长剑的养护细节、蛇怪的冬眠期,任何事情,我的喜好和生活,我的抱负和理想。”


萨拉查的手攀上他的脖颈,声音飘渺得像是自言自语。


“以及?”


戈德里克的呼吸颤动着,扫过他的脸:“我想要的。”


斯莱特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,之后迅速被一个吻吞走了尾音。戈德里克用力地将他摁在地上,逼迫对方扬起下巴,深情地堵住他凌乱的喘息声。萨拉查断断续续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石壁间,一路蜿蜒着流淌到森林之下,被激烈的雨声掩盖。


他们在昏暗中拥抱,两个影子因此灿灿发光。




vacant•空虚寂寥的》


“我们都会逐渐孤独。”


拉文克劳曾感叹。


“就像长寿的树木。枝叶逐渐变得繁茂,风声离地面越来越远,剩下的只有鸟类的鸣叫,而它们在耳边从不停留。日出会让你为光亮落泪,夜晚又会让你为沉闷而叹息。”


赫尔加总会在这个时候覆上她的手背,将独属和赫奇帕奇的温暖气息送进血管里。两个人的脉搏轻微地重合,一前一后地跳动着,连成一串热闹的鼓点敲在心上。


“别担心。”她安抚地低语,“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

拉文克劳看向她,火光在夜里燃烧,她便蜡烛般融化了。


“赫尔加。”


她收回搭在墓碑上的手,僵白的手指上落满了积雪。


“该走了。”


赫奇帕奇的视线越过面前的巫师,缓缓落在了成片的森林上。那些光秃的树干都挂上苍白的面具,站在茫茫雪原里朝他们无声微笑。雪花在她的眼睫上融化,顺着眼角滴落而下,在衣服上留下泪痕般的星星点点。


“当然。”她站起身,拍了拍自己的肩头,“你不去陪着戈德里克吗?”


对方停顿了一下,然后叹了口气:“他还没醒。”


赫尔加没有追问,缓步走到他身边去看漂亮的黎明。冬天的夜晚总要长一些,而橘色的太阳便像个通红的铁球,溶化深蓝色的夜幕,蒸发出丝丝缕缕的雪白云翳。


他们呼出的雾气浮起,又被冷风带走。


直到夜晚变为另一场梦,他才挪动步伐在大亮的天光里返回。赫尔加不需要明白一切,她只是远远地看着老朋友走得越来越远,逐渐变成白沙地上一枚黑色的贝壳,然后被浪水冲刷带走——一如多年前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
但这次她只是揉着自己老化的膝盖,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
那个神秘的巫师照常出现在霍格沃兹,温和地向老格兰芬多解释自己是谁。第一任校长用浑浊的视线打量他笔挺的衣着,扫过他的皱纹和白发,突然停在了那双翠绿的眼睛上。


一种久未有过的激动浮现在他脸上:“你见过他吗?”


“谁?”


“我的一个老朋友。”格兰芬多努力地思考着,“他——他喜欢蛇。”


巫师点点头,那张严肃的脸上无端生出了些温柔。他坐在格兰芬多身边,熟练地帮他处理早餐、拆看信件,然后低声解释猫头鹰带来的消息,告诉老眼昏花的男人旧友住在北边的木屋里。


“那里有很大的雪,好像天上的云全部掉到地上了。他每天就猎一些厚实皮毛保暖,然后在火上炙烤羽毛华丽的冬禽,日子并不算难过。”


格兰芬多忐忑地盯着他:“那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

笑意在他脸上绽开,看起来是如此可靠:“明天就回来。”


罗德里克听着餐桌上的对话,一边悄悄打量两位老人的脸。每天都能看见格兰芬多在笑,这感觉很奇怪,似乎大家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个活幽灵四处飘荡,阴气森森地端坐在不同的石雕之下,安静得像一滩死水,无声地看着人影来来去去。


对格兰芬多来说,日出和日落都只有一次,他不会记得前一天的承诺,每天睁眼都会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。但他的引导者却始终如一,机械地重复一模一样的内容,耐心地带他去找回生活,然后在第二个白昼露出同样真诚的笑容。


昨天他甚至看着格兰芬多在挥舞格兰芬多长剑,上面挂着只庞大的蜥蜴。


“你想去校长室看看吗?那里有滴水兽的石雕,还有一顶会说话的帽子。”


老格兰芬多认真地考虑着,然后点了点头,在起身的时候还不忘再看他一眼,似乎被什么迷住了。


“我脸上有什么?”


“我喜欢你的眼睛。”老小孩笨拙地告白,“它们很好看。”


巫师无奈地摇摇头,扶着年迈的格兰芬多慢悠悠走开了。罗德里克的视线追随着两人单薄的背影——时光让皮囊褪色、发皱、摇摇欲坠,但似乎又残留着熟悉的轮廓。曾经稳重的步伐变得一深一浅,好像被蛀空的树干开始飘摇。


“别看了。”赫奇帕奇女士提醒他,“让他们去吧。”


创始人的话自然是最管用的,罗德里克立马低头移开了视线。他凝神倾听的脚步声逐渐消失,最终被淹没在嘈杂的交流声里,轻飘飘地拐进门后不见了。


之后他一整天都徘徊在满满的课程里,拉文克劳近期总与别的学院发生冲突,无数大大小小的调节既无聊又烦闷,将年轻院长的心情一脚踩到了谷底。


“当画像真好。”他朝摩普索斯抱怨,“永远处在放松里。”


先知不乐意地翘起了胡子:“至少你可以碰到拉文克劳的东西。”


“这没什么值得羡慕的。”罗德里克不耐烦地扒拉着书架,带着几分火气乱翻,“看在诸神的份上——这里只有些没意思的书——我甚至找不到——”


一卷手稿滚落在地上,正巧碰着他的脚尖。


“噢!”罗德里克瞬间如获至宝地把它举起来,“瞧瞧这是什么。”


摩普索斯冷哼一声,让他打开魔法手稿。手里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,柔软且光润地滑落在手指间,让年轻人睁大了眼睛。他充满爱惜地抚摸着上面的刻字,好像还能嗅到魔咒的味道似的。


“这是拉文克劳的吗?”


“这是拉文克劳的。”摩普索斯趴在画布上努力张望,“拿近一些——再近一些,我想看看这是不是——啊,是的。罗伊纳曾经让我提醒你们保管好,不过我也不清楚其余的去哪里了。”


罗德里克阅读着上面的字:“夜骐聚集在西南角、每个冬天的第六个晴天要去采集白铃兰、温室的种子需要被放在四楼的左侧密室里……这都是些什么东西?”


“赫奇帕奇的备忘录。”


“在拉文克劳的手稿上?”


“每个人都有写。”摩普索斯拿着个不知从哪抢来的拐杖,“当然,我是指四巨头。”


灵感闯入脑海,罗德里克马上想到了健忘的戈德里克•格兰芬多。他抓着手稿就冲了出去,连个字都没留给目瞪口呆的先知,像个要去河边洗波巴茎块汁的姑娘。


摩普索斯徒劳地扯着嗓子大喊:“他要去哪?!”


在一旁站岗的盔甲无辜地耸肩。


罗德里克一路问了无数个画像,最终在铺满雪花的占星台找到了两个巫师。周围的雪花纷纷扬扬,却都无一例外地避开了他们落坐的长椅。格兰芬多抱着难得安静的分院帽,为了他急促的脚步疑惑回头,一双蓝眼睛努力地眯了眯,但依旧看不清年轻院长的脸。


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看向旁边:“他是谁?”


“一个朋友。”巫师面无表情地回答,一边伸手理了理老人的衣领,然后投来一抹疏离的视线,“午安,发生了什么吗?”


罗德里克扬了扬手里的手稿,刚开口就卡住了,似乎也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
但好在有人认出了拉文克劳的遗物,巫师会意地站起身来,让分院帽先说些什么。罗德里克紧张地后退几步,一直退回了温暖的建筑里。他能感到两旁的烛火传来热度,暖洋洋的橘黄色隔绝开了门外灰蒙蒙的光线,充满包容地拥抱来客。


领子上的雪花化开,变成冷流滑进衣服,让罗德里克打了个哆嗦。


“拉文克劳的手稿。”他面前的老人开口,慢悠悠地,“难得被找到了。”


罗德里克咽了口唾沫,似乎只要站在这个人面前,他就不知道怎么摆放手脚:“里面记录了不少东西,或许你会觉得有些用处。我是说——呃,抱歉,先生。”


头一次,这严肃的老巫师对他笑了:“你应该拿第七卷和第八卷,那才是属于格兰芬多的。”


年轻人捏了捏手指,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几卷,因此涨红了脸。


“而且那也不是留给我的。”巫师回望了一眼身后,带着几分意味深长,“那是拉文克劳的遗物。”


说完他就转身回了占星台,不再为罗德里克停留。拉文克劳的现任院长站在原地,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坐回长椅,和格兰芬多一起听分院帽的唠叨。


寒风掠过叹息声,巫师的手覆上老格兰芬多的,领着他在分院帽里摸索。飞雪映出白昼仅存的亮色,让它们细碎地折射到手背上,亲吻布满皱纹的皮肤,一如飞鸟亲吻布满枝叶的树干,啼唱着抚摸羽翼的风声。


老人在白雾里侧头微笑,慢慢拔出了格兰芬多长剑。


日光俯视着寒凉的剑光,在这锐利的金属上看见了月亮的色泽,日与夜颠倒融合,化作一阵风雪轻轻飘远。罗德里克感受着指尖流过的雪花,像是一把抓不住的白色细沙,从掌心滑落至苍茫冬季,顺着冰流淌向金秋,最终溶化在梦里的盛夏。
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
拉文克劳呼出一口热气。


“那是留给我们的。”






immaculate•洁净无瑕的》


萨拉查睁开眼睛。


“戈德里克,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?”


金发的剑士迷迷糊糊哼了一声,大概是不知道。他躺在阳光灿烂的草地上,耳边只有些微风的嬉笑声,感觉像是在和太阳拥抱,触觉是云一样的柔软细腻。


斯莱特林无可奈何地坐起身来,他也不太记得自己睡了多久。难得耳边没有黑湖的水声,与昏暗凉爽的环境不同,让他沉浸在这一片混乱的亮光里,直到被一头幼狼舔了舔下巴。


萨拉查坐起身来,将那个毛绒绒的小家伙捞进怀里。幼狼叼住他的手指,用没长齐的乳牙磨他的指节,被巫师温和地揉了揉脑袋。


“那是什么?”戈德里克撑起眼皮,语气不善地询问,“别告诉我又是那只——”


幼狼嗷呜一声,被萨拉查丢到了他的身上。


“是你最喜欢的汉娜。”


戈德里克叹了口气,伸手把那个小崽子摁在胸口,然后不情不愿地顺着它的毛发,让幼狼温顺地蹭了蹭。萨拉查望着对方写满困倦的脸色,嘴角往下压了又压,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。


“笑一笑好。”格兰芬多打了个哈欠,“不然吓得学生绕着走。”


那点笑意又蒸发了,萨拉查把他拽起来,用实际行动打断了戈德里克的午休。绿草抚过他的脸侧,带着些原始的清香,却没法遮掩住皮肤上滑稽的红印子。


幼狼被提着毛皮,重新塞回了萨拉查怀里。


戈德里克理了理头发,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点,然后若无其事地朝着不远处吹了声口哨。他刚一松开压在唇上的手指,毛发黑亮的马匹便小跑而来,油光水滑的鬃毛还被一个学生攥着,直接引出了一溜藏在林里的孩子。


萨拉查只扫了他们一眼,那双绿眼睛便像洪水猛兽似的,让人焉下去一大片。


戈德里克对此视若无睹,语气如常地让他们坐在周围。很少有人能拒绝格兰芬多的笑容,于是五六个孩子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,围着校长坐了一圈。


斯莱特林和他们隔着一条小小的间隙,但他懒得在意,只是垂眼抚摸怀里的幼狼,任凭对方在袍子上打滚,然后骄傲地扬起小脑袋,朝他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。


“它是汉娜。”戈德里克介绍,“挺可爱的,对吧?”


孩子们的视线都粘着这个纯白色的小东西,但因为害怕又忍痛移开了视线。戈德里克安静地坐在地上擦拭剑鞘,偶尔抬头看一眼他们的表情,眼里藏着些笑意。


溪水潺潺流过,一路亲吻圆滑的石子,歌声透过树叶和泥土,一直传到巫师们的耳里。萨拉查出神地抬头去看午后橘黄色的云,漫长的落日才刚刚开始,白昼的燃烧尚未结束,只在树影背后升起一片瑰丽的暖色。


“斯莱特林院长。”


一个女孩小声地喊他。


“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它?”


萨拉查愣了一下,温和地抱起幼狼,不顾它的挣扎,轻轻放到了小姑娘的怀里。斯莱特林的手没有想象中的冰,但依旧让对方瑟缩了一下,他没在意,只是搓了搓汉娜的耳朵,命令它别抓人。


幼狼呜呜哼了几声,没有反抗地钻到了女孩怀里。


戈德里克停下手里的动作,拿起受欢迎的格兰芬多长剑,微笑着掂了掂:“我记得上次有人问过我关于剑的问题——现在你们还感兴趣吗?”


“当然!”一个赫奇帕奇立刻大声回答,“我们想知道上面的红宝石是不是真的!”


“你和那群矮子有什么关系?”戈德里克哈哈大笑,“这么关心金银珠宝,我还以为你们想问它有多锋利,砍下过多少个脑袋——”


“噢,不。”抱着狼的女孩摇摇头,“那太恶心啦。”


萨拉差再次提了提嘴角。


“这可真糟糕。”戈德里克假模假样地叹息着,“好吧,上面的红宝石当然是——瞧啊!有野兽——”


幼狼突然挣脱了女孩的怀抱,快步冲向远处的森林。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,看着它小步冲进了灰色的阴影里,之后便不知所措地转向了戈德里克。被注视着的男人到没什么动作,只是望向萨拉查,满脸写着求救。


“好吧。”斯莱特林认命地站起身来,“我去找它。”


戈德里克愉快地笑了笑,目送他走向森林。孩子们屏住呼吸,直到萨拉查消失在视线里,才猛地放松了肩膀。


“好了,他听不见了。”


和蔼可亲的校长转过脸来。


“和我聊聊吧?”


萨拉查拨开眼前的树叶,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,混在草木的清香里,烟熏气息般若有若无地游荡着。汉娜就在不远处的树后,像个不懂事的孩童,只露出了一双眼睛。


“过来。”他冷硬地命令,“立刻过来。”


幼狼呜咽着小步走来,白爪子踩在雨后湿润的泥土上,显得软绵绵的。萨拉查站在原地等它靠近,俯视它不安抖动的耳朵,还有那双极其无辜的圆眼睛。他等了一会儿,等到幼狼开始咬他的衣角,才把它抱了起来。


魔法划过流风,瞬间带走了粘在毛发上的泥。


树林里的色彩是冷的,热烈的天空被隔绝在外,只有还没被点燃的亮色落进缝隙,像是清风飘进鸟巢那样柔软,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。萨拉查透过这层朦胧的空间,远远地看着草地上的师生,听欢笑闯进暗调的阴影里,像是群欢腾的飞鸟。


一声高喊随风而来,斑驳的树影开始浮动,如被月辉惊走的薄云。


“斯莱特林教授!”


萨拉查立刻回神,用目光迎接跑来的女孩。


或许是这里太静谧,他的语气也忍不住变得柔软:“怎么了?”


小巫师的脸紧张得涨红了,她看看教授,又看看他怀里的狼,犹豫了很久也没说出一个字。萨拉查沉默地等待,一边猜测着她的想法,然后不确定地将幼兽放进了她怀里。


她的脸更红了,一撒手放开了汉娜。


“不、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女孩咕哝起来,捏紧了小拳头,勇敢地迎上他惊讶的目光,“斯莱特林教授——我是想谢、谢谢、我是说——”


最终她心一横,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巫师,一头撞在对方的肋骨上。


萨拉查诧异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,只能任凭对方使劲抓住他的长袍。女孩毛茸茸的头顶有几缕发丝在颤动,让人想起刚才落地的幼狼。


汉娜嗷呜嗷呜地叫着,追着戈德里克的呼唤声跑了回去。


格兰芬多坐在草地上,一只手搭着立起的膝盖,微风拂起他耳边的碎发,让阳光在出鞘的长剑上欢呼。他久久地凝视那双遥远的蓝眼睛,撞见里面蕴含的温柔与力量,一如曾经无数次亲吻时那样。


戈德里克送来一个巧妙的眨眼。


萨拉查扬在半空的手慢慢地、慢慢地落了下去。


他们一个坐在尚未涉及日落的正午,一个站在步入黑夜的阴影中,夕阳浓郁的浪漫情怀飘逸在空气里,好似孩子手里四散的蒲公英。黯淡的月亮站在云后,在同落日悠久的对视里慢慢明亮,直到像是珍珠那般璀璨而纯粹——


女孩被搂进了怀里,鼻尖缭绕着属于黑湖和魔药的味道,有些凉凉的。


她扬起头,正对上细碎的流光,它们顺着树木苍老的树叶流淌而下,尽数映入那双翠绿色的眼睛。


有人拍了拍她的头,像是抚摸抽条枝干那样温柔。


冰河顿时化作长流,光也都变成了星星。







abiding•始终不渝的》


罗德里克被叫醒的时候很早,月亮还悲悯地俯视着大地,太阳依旧沉睡在海底。


他打着哈欠披着外袍,发现门外是个熟人。


“早安,拉文克劳院长。”老人礼貌地说,取下了宽大的巫师帽,“很抱歉打扰你的睡眠。”


他傻傻地站了一会儿:“噢不不不,请不要为此感到苦恼,我很乐意帮忙。”


他的回答似乎让对方松了口气,或许还有一丝欣慰——这可真令人不可思议。罗德里克看着他伸手拿出了几卷眼熟的手稿、一个挂坠盒以及一瓶魔药。


老巫师将这一切递给了他:“请收好,你会用得上的。每天给他看看挂坠盒就行了。”


罗德里克伸手接过,有些征愣,抬头去看对方的脸。这位老朋友似乎不一样了,他的发丝依旧雪白,沧桑和年迈还停留在硌手的肩上,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严肃刻板,却少了那种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意,反而笼罩着一层温和的朦胧气息。


“谁?给谁看?”他突然惊醒,“先生,您又要走了吗?”


“是的。”


“您要去哪?”罗德里克急忙问,突然有些焦灼,“为什么——我是说您在这里不开心吗?为什么选择给我?您是不是再也不回——?”


老人绷紧的神情突然松动了,他几乎要流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。


“不回来了。”


他低声回答,一边伸手拍了拍罗德里克的头,轻得像是树叶掠过风。


在对方转身走掉的时候,年轻的院长都还没回神。他凌乱地单手抱着东西,一边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,感觉浑身都是暖洋洋的。


罗德里克望着老巫师走远,他的步伐依旧优雅而踏实,脊背挺直。


墙壁上的烛火虚弱地摇晃着,映出站岗盔甲冷肃的面容,也拉长了对方昏暗的影子。一切都似乎被裹进了荒谬的梦境,世界一片空旷,没有白昼也没有夜晚,随着这个漫长的冬天慢慢凝固,浮上灿烂莹白的霜花,又在温暖的光线下纷纷溶化。


窗外传来鸟啼声。


老人走下了旋转楼梯,像落入深渊的石子那般不见了。


早晨在不久后来临,大厅依旧人声鼎沸,人们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,热烈地讨论着开始转暖的阳光。罗德里克一脸疲惫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,拉开椅子,正好碰见面色沉重的斯莱特林院长。


“早。”女巫恹恹地看他,“今早又有人去世了。”


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,罗德里克也正心烦意乱,只是朝她道安,然后将目光转向老格兰芬多的位置。那里意料之中地空着,或许是家养小精灵在照顾他,又或许是同样年迈的赫奇帕奇。


不过这个结论很快被推翻了,因为赫奇帕奇女士走进了大厅。


“先生女士们。”


她使用了声音洪亮咒:“有些人或许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,在此长住的林恩先生去世了,在睡梦里同黎明离开。请各位不要对老格兰芬多提起,愿诸神保佑。”


大厅里迅速陷入一片寂静,片刻后响起回应。


“愿诸神保佑。”


罗德里克彻底静止在了原地,他惊愕不已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赫奇帕奇。和蔼的女巫没有计较他打翻餐杯的冒失,只是招招手让他跟着过去。在他意识到之前,他们就已经走出了城堡的建筑大门,正一路朝着黑湖的方向移动。


他恍惚地望着女巫发丝上的雪花,它们的色彩如此相近,在微弱的白昼下闪烁。


“罗德里克。”赫奇帕奇停在湖边的树下,“你想问什么?”


巫师迟钝地移动着目光,正落在灰色的空白墓碑上。


“他不叫林恩。”罗德里克困难地思考着,胸口沉闷,“傍湖而居者——他早就想好了。”


年迈的女巫轻巧一笑:“那可不是个问题,你觉得他是谁呢?”


罗德里克噎住了,而赫尔加只是包容地看着他,时间一秒一秒过去,谁也没有说话。凋零的时代在她身上残存,汇聚成眼里温柔又坦然的深棕色,让人想起炉火边的热气、睡前的晚安吻,和柔软的毛皮,让一切阴影从锐利变得驯服。


他猛地蹲下身去,小心翼翼地搭上了那块冰凉的石头。


“他今天早上还来找过我。”年轻人忍不住红了眼眶,“我知道他是谁——我知道他是谁,他给了我拉文克劳的手稿和挂坠盒,还有一瓶魔药。赫奇帕奇院长,为什么他会选择我?”


“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,小罗德里克。”赫尔加费力地坐下来,抚摸着雪地,“在你妈妈上学的时候,她从全霍格沃兹最恐怖的人那里得到了一匹狼,这一度让她成为风云人物。我也当然忘不了,毕竟她真是个特别的孩子,而你也一样。”


罗德里克哽住了,他感到女巫的手握住了自己的。


“为什么不刻上他的名字呢?”


赫尔加依旧在微笑:“因为他不叫林恩。”


罗德里克疑惑地打量着她,呼出一口白雾。


“那萨拉查•斯莱特林呢?”


“斯莱特林要活着。”赫奇帕奇女士静静地解释,她布满皱纹的手温暖而粗糙,却让罗德里克感到无比的安心,“他只能是个无名无姓的老朋友。不用对此感到难过,罗德里克,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,就像月亮的升起和熄灭,同四季的变化一样自然。”


年轻的拉文克劳还想问些什么,但他又恍然大悟。


“因为有人在等他。”他迫切地需要一个解答,“对吗?”


另一只手搭上了他,赫尔加双手贴在一起,让所有的寒冷都顷刻间消散了。罗德里克也握紧了她的手,岁月在他们身上呈现出不同的色彩,像是盛夏与隆冬的相遇。枯萎的已经枯萎了,是光秃秃的树枝和泥里的叶子,但盛放的依旧盛放着,还在阳光下高歌。


“对。”赫尔加回答,“一直都是。”


罗德里克也微笑了。


他又一次呼出白雾,这一次它们迅速被风带走,同亮晶晶的雪花一起飘远。他出神地看向白茫茫的雪地,脚前的新土已经重新布满了霜花,像是白色的透明根系,稳稳地扎在冬日的末尾,满怀希望地迎接新的太阳。


细碎的冰化开,从睫毛上滴落下来。


“不用感到悲伤。”


他细细地重复着。


“不过是冬天快要过去了。”


寒冷没让他们在外面停留太久,赫奇帕奇女士很快带着罗德里克回到了城堡里。一切还在照常进行,学生们在课上学习、记录,为了一个失败的魔咒而哄堂大笑,而巫师们依旧穿着厚厚的袍子,讨论着冬猎的日期和时间。


书本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,画像们依旧凑在一起说着秘密。窗外的阳光还是浅金色,盔甲们还在原地站岗,偶尔会为了躲避乱窜的动物而跃起,发出一阵混乱之声。


罗德里克望向花园,啼叫的鸟雀已经飞走了。


“早安,小伙子。”摩普索斯突然从他背后出现,“今天可真冷,不过我有预感,雪就快要化掉了。今天的雪花都比以前小了一圈。”


“早安,先知。”罗德里克无奈地转身回答,“你又从谁那里抢来了一件外衣?”


“二楼的某个贵族混蛋。”画像不屑地冷哼,还带着点愤愤不平的意味,“太不公平了,为什么他就有暖和的衣服,而我只能穿着盛夏的布料受冻?绘画的人难道没有头脑吗?”


“画像不会冷。”


摩普索斯别过头,似乎懒得和罗德里克进行下一步的对话。看到他的样子,拉文克劳也只能叹了口气,抱着自己的东西朝着楼上走,准备去安置一下斯莱特林留下的手稿和魔药。


但他还没走出几步,就又被拦住,这一次摩普索斯霸占了一个新相框,气得里面的山羊四处乱跳。


罗德里克好脾气地停下:“请问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吗?”


“格兰芬多的起床时间要到了。”先知不耐烦地通知他,脸上的胡子滑稽地抖动着,“谁知道他这么大年纪了,怎么还能睡到现在。”


这可真是个惊喜。


这是种身负重任的感觉,罗德里克猛然间心跳加快了,他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。年轻人甚至来不及道谢,就快步跑上了旋转楼梯,随手将东西留在了窗台上。


挂坠盒在他的衣兜里颤动,随着步伐轻响。


楼层不高,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扇紧闭的卧室门。这里的采光非常完美,让人一推开门便沐浴在白昼之下,迎面看到窗外浅蓝色的天际。半透明的月亮还若隐若现,悄悄藏在缓慢移动的云后,指引着星星融化在黎明里。


罗德里克刚一站定,他面前的门就开了。


白发苍苍的老人向外看着,蓝色的眼里是纯粹的好奇。


“你是谁?”


“我是罗德里克。”


这个回答让他思考了一下。


“那你认识萨拉查吗?”


罗德里克拿出挂坠盒,他的手有点抖,但是依旧稳稳地将它送到了对方手里。老格兰芬多不知所措地拿着它,似乎很喜欢地打量起来,一边努力地组织着语言。


年轻人耐心地等待,一直到老人小心翼翼地攥紧了挂坠盒,颤巍巍地将它放进怀里。


戈德里克模模糊糊地咕哝着问:“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

两人的视线不经意交汇,而罗德里克也因此捕捉到了那份希冀的目光。


他没忍住哽咽了一下。


那是属于戈德里克•格兰芬多的执着,是禁林里随着冬日而飘来的寂静,即将同春季的到来融化成新芽,在夏季里染绿山峦湖海,最终沉睡在秋季的落叶之中,被冰雪再次覆盖。他的生命只有四个季节,他的精神却重复着年年月月。


苍老的嗓音已经单薄,雄狮的胸腔里不再有浑厚怒吼。


但他还在原地徘徊着。






后记》


“维克托娃!你在哪?”


她没有应声。


正在找人的男孩是个格兰芬多的五年级,维克托娃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,她的一颗心都忙着放在泰迪•卢平身上。或许是因为媚娃血统过度塑造了她的外貌,维克托娃从小到大躲过的男孩数不胜数,都能从陋居排到格力莫广场12号。


她凝神静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,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。


“好吧。”维克托娃从柜子后面走出来,“这可不算是我的错。”


这间屋子是拉文克劳的旧办公室,上一任院长搬到了更高的楼层,这里就被留下来了。她没怎么来过这里,对这里的印象也只局限于路过时的匆匆一瞥。


灰尘、旧木头桌椅、一两个空相框——不过现在她发现还有些别的,比如她藏身的这个大书柜,还有一些破损的挂毯,上面缝的东西已经不清楚了,她凑近看了一眼,似乎是院徽。


就在这世界,有人在她背后打了声招呼:“韦斯莱小姐。”


维克托娃吓得几乎要尖叫起来,她脚步一滑,踢到了一个落灰的鼻烟壶。后者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嚎,像是个从棺材里被惊醒的吸血鬼似的,跌跌撞撞跑到了一边。


和她打招呼的人嫌弃地弹了弹灰。


“我是摩普索斯,你或许在历史课上学过。”不速之客懒洋洋地宣布着,“当然,性格可能不太一样,毕竟过了一千年大家总要有点改变。不过历史书会不会教你们人物性格就是另一回事了,那似乎是文学课才有的东西——”


“午安,先生。”维克托娃放下捂住嘴的手,惊魂未定地打断他,“请问我能帮您什么吗?”


阳光顺着厚窗帘的缝隙,明亮地降落在她脚边,那些飞舞的小尘埃就在这光束里缓慢地漂浮着。摩普索斯看着这一切,觉得那就像是海里的水母,不过畅游在灿金色的波涛里,它们一路向上游,直到从伊始游荡到末日。


维克托娃因为灰尘而打了个喷嚏,伸手拽开了窗帘。


摩普索斯立刻抱怨起来:“太亮了。”


“但这里真的很需要一点新鲜空气,先生。”


女孩推开窗户,微风立刻带着盛夏的暖意飘进了室内,扬起一阵灰尘。这就像是往湖水里砸了石子,荡起的涟漪长而悠远,在破败古旧的气息里,还藏了些熟悉的旋律。


“我会几个家务魔咒。”维克托娃跃跃欲试地抽出魔杖,“我该尝试一下吗?”


摩普索斯立刻阻止了她。


“那可能会毁坏一些脆弱的魔法物品。”


“具体是什么呢?”


“你不上课吗?”


“我有两节空课。”维克托娃笑眯眯地回答,“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。”


摩普索斯没由来地烦躁了一些,他在画框里转来转去,不知是因为脏乱的画布还是老办公室而发脾气。女孩耐心地等他冷静下来,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书柜上那些不会落灰的书籍卷轴。


“为什么没把它们带走呢?”


“因为它们很老了,没用了。”先知叹了口气,跌坐在空画框里,“你还想问什么?”


维克托娃没有立刻回答,她在这些被抛弃的老物里搜寻一番,最终轻轻拿出了一卷手稿。这是里面长得最有趣的,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纸张,但仅是未知动物的皮肤就有些刺激。


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它。


摩普索斯无精打采的神态立刻变了,他不顾画布的脏污,猛地凑近去试图看清。维克托娃再一次被吓了一跳,然后谨慎地将它送到了先知的面前,去沐浴他充满审视的目光。


画像的胡子动了一下,他的眉头皱起来了,但没说话。


年轻的韦斯莱小姐保持了沉默,聚精会神地去看上面的刻字。


「这是拉文克劳的第十卷手稿,或许也是唯一一卷非四巨头手写的。我不确定斯莱特林先生在临终前交给我第十卷的含义是什么,但我想记录一下我所想铭记的。思虑再三,我选择了和格兰芬多先生的第一次相处……」


维克托娃注意到了边角的棕灰色痕迹。


“那是什么痕迹?魔药吗?”


“一瓶不成熟的狐媚子除剂。”摩普索斯告诉她,“一个不成熟的书写者。”


「他一如既往地不记得昨天的事情,我无法开口告诉他真相。他询问我斯莱特林的去处,我也无法回答。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课上提到冥想盆,你的学生好奇它的来处,你却只能解释它是从地底挖出来的,作为一个教授能解说的也就那么多了……」


年轻的罗德里克咬着嘴唇,思考了好一会儿接下来该说些什么。


「我还记得斯莱特林先生是如何照顾他的,我也就顺着做了。这比想象的难,很多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种感觉。这让我想起家乡的老橡树,我看着它被缓慢地蛀空、干枯,叶子落了满地,似乎每一次电闪雷鸣之下它都会倒塌。


但每个早晨当我醒来时,他又会顽强地立在原处。我知道它已经不能算得上活着了,新芽不会在春天冒出,它永远停留在冬天,那只是棵死树而已。但阳光却依旧洒在它身上,鸟儿依旧会站在它肩头唱歌,我还是能透过它看见日出和日落。


月亮吻它,太阳吻它,路过的风吻它,风雨吻它,每一个曾经吻过它的也还爱着它。格兰芬多先生也是一样,他虽然已经摸到了腐朽的边界,却依旧每天都是崭新的。午休的时候天气晴朗了许多,我看见他坐在走廊上和学生们一起微笑,白发苍苍,满面皱纹,但依旧充满活力。」


摩普索斯看见他的笔停顿了一下,在困倦里微微掀开眼皮。


“怎么了,罗德里克?”


巫师身边的烛火微微摇晃。


“没什么。”


「我陪他看了今天的日落,格兰芬多先生很喜欢这个。他久久地望着天边燃烧的红云,说那是他喜欢的颜色,热烈又浓厚。我很惊讶他会说出这句话,几乎要让我以为他还如年轻时一般清醒,但他没有接着说下去,只是开始念叨一些老故事。


斯莱特林先生被提起的次数比我想的要多,他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些趣事,偶尔有些颠三倒四。我听了很久,一直到夜晚接替了夕阳,他才执意要一个人回房间。


今晚的夜空异常明亮,好像太阳只是碎成了千万片,最大的一片就是月亮,这奇观让马人在林子里弄出些动静,倒是让我想起一次短暂的交谈,是在去年的春天,我遇到了一个和善的马人。


他问我,你知道星星是什么做的吗?我不知道,狐狸的毛发、会发光的石头、花朵、银子……任何东西,我无法触碰也无从得知。但无知并没有换来嘲笑,我猜在这个问题上马人也一知半解。他之后又问我星星像什么。」


“你写完了吗?”摩普索斯询问,“已经很晚了。”


“快了。”罗德里克站起身来,“我需要休息一下。”


他走到窗边,让冷风都吹进来,霜雪再次裹满了他的发丝。屋子里的烛火都灭了,罗德里克却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,双手撑在窗户上,近乎放空地望着黑夜里的雪地,就像那里会突然出现一群马人来解惑似的。


“那他最后看到什么了吗?”


“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”先知给小女巫解惑,温和地笑了一下,“这天气连夜骐都不会出现。”


维克托娃充满疑惑地叹息一声,她已经被这个书写卷轴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。摩普索斯却在这个时候止住了话头,潦草地交代了结局,只字未提罗德里克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。


被放回书架上的卷轴意外滚落在地,从阴影中拉开了长长的一条直线。


摩普索斯从沉思中惊醒:“维克托娃!”


故事的结局正好被阳光拥抱着,仰躺在陈旧的地上,看着半空中漂浮的灰尘。小女巫已经走远了,她没办法回来再将它送回书架上,因此拉文克劳的第十卷手稿只能在这里躺着,孤独、困惑但却温暖地躺着。


一粒灰尘静静落在字迹上,然后是第二粒、第三粒。


「我说:星星像船只,在海里随浪花摇晃移动,有时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,比如那些四散发光的夜晚。有时组成船队前行,就像是瑰丽壮观的银河,缓慢地在黑色的水面上流淌。但星星是安静的,你听不到水手的怒吼声,也听不到暴雨里声嘶力竭的呐喊,它们是沉默的——沉默而疯狂,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直坠而下,从云里跌到海里。


但我相信,哪怕是最不可预测的星星,也会在某一个独自流浪的黎明停下。它会成为海里最迷茫的帆,成为原地踏步的水母,只在日出最灿烂的地方漂浮,为了绚烂的云烟热泪盈眶,抚摸翻滚的温暖波涛,耐心地等待。」


“为了等待什么呢?”


罗德里克关上了窗户,他细细地困住了每一缕风声,将风雪全数拦在厚重的窗帘之外。夜色迈入了最深最深的时刻,篝火里的木材就将要燃烧完毕,发出的噼啪声开始逐步微弱。


“等待明天。”他回答先知,“等待另一个世界。”


那个夜晚谁也没有回来,他们没有看到奇迹,雪还是那么大,似乎早晨的转晴是个幻觉。罗德里克躺在床上,摩普索斯就在画框里打呼噜,他看着黑暗中的虚无,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。城堡陷入寂静,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,所有的吐息都平稳了。


唯有夜晚还在。


但他知道明天该回答什么了。


「最后,两颗星星终将重逢。」


—END—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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